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嫩江上消失的木排
 
发布时间:2023-05-31   来源:市政协   【浏览次数:5667 次】

嫩江上消失的木排


王作东


(一)

我的家乡是嫩江流域唯一以嫩江命名的县城。这座小城清朝时期叫墨尔根,现在叫嫩江县。我的家住在离嫩江很近的墨尔根街。嫩江的发源地是大兴安岭深处的伊勒呼里山脉。上个世纪60年代,国家开发大兴安岭,于是大兴安岭的木材源源不断地运往全国各地,支援社会主义建设。嫩江县是大兴安岭木材的重要转运地。每当夏季来临,嫩江的江面上经常漂着木排。木排是用拔锔子把十几根原木连在一起,变成一个方舟,然后用桦木杆把木排连成一串。木排在江面漂流的场景很壮观,几个木排连在一起,像一条巨龙从远处游来。在一串连在一起的木排当中第一个木排是给放排人生活居住的,这个木排有用桦树皮搭成的小棚子,放排人就靠它遮风挡雨,吃住也都在小棚子里。


小时候特别盼望木排从远处的江面漂来。盼望木排的到来,不仅仅是喜欢观赏连成一串的木排从远处江面漂来的场景,也不仅仅是喜欢听放排工人雄浑的号子,我是等木排靠岸后,用铁铲扒树皮。树皮是嫩江岸边居民常用的燃料。虽然六七十年代的煤炭很便宜,十几元一吨,但很多人家也买不起,一吨煤差不多是一个普通工人半个月的工资。木排一靠岸,我们这些十多岁的孩子就蜂拥而上,把树皮从湿漉漉的原木上铲下来,晾在沙滩上,晚上用麻袋装上,用自行车驮回家。捆扎木排的原木都是樟松和落叶松,树皮油性大,都是上好的燃料。

从木排上扒树皮只能铲原木露出水面的那一半,等放排人把木排拆散了,在岸边的沙滩堆起来,我们再铲原木的另一面。放排人也愿意让我们把树皮扒干净,说树皮没了,原木更好保管不易腐烂。归楞时特意把有皮的另一半露在上边,方便我们去扒树皮。木排靠岸后,放排人要在岸上住两天,把木排一个一个拆散了,然后归楞。归楞就是把原木按品种摆放好。把原木归楞也是一个很壮观的场面,6个人抬一根原木,用木杠、绳子和特制的带有钢牙的钩子把木头吊起来,扛在肩上,喊着号子走在跳板上,把木头一根根堆起来。我听过的上楞号子有好多种,但大同小异,由一人领唱众人合唱。后来在一本文艺刊物上看到了经过记录整理的《上楞号子》:哥儿们儿们哪哈,嘿呦/来来来吧哈,嘿呦!/哈腰挂着吧,嘿呦,/挺腰起着吧,嘿呦,/站稳脚着吧,嘿呦,/向前走着吧,嘿呦!/前面拐着吧,嘿呦,/后面甩着吧,嘿呦!/上跳板着吧,嘿呦,/登高山着吧,嘿呦!/一股劲着吧,嘿呦!/前面顺着吧,嘿呦,/后面跟着吧,嘿呦!/看准着空隙吧,嘿呦,/轻轻放下吧,嘿呦!

休息的时候,放排人就在岸边生火做饭。江水炖江鱼是放排工人最常见的菜。放排人用几根木杆支起一个吊锅,半锅江水,把从嫩江打上来的鲫鱼、鲤鱼和鲶鱼开膛破肚后直接扔进锅里,半把大粒盐,两棵大葱,再放几个红辣椒,油都不放。开锅后找个洗脸盆扣在铁锅上。不一会炖鱼的香味就在嫩江岸边飘开了。这就是我几十年都不会忘记的最原始最纯正的江水炖江鱼。排上有白酒,用达斡尔人特制的桦皮篓存放。在我的记忆里放排人都喜欢喝酒,酒量很大。

每年的暑假我都在嫩江岸边度过,每天都期盼木排的到来。一个暑假下来,我的身上都要晒掉几层皮,手上的血泡破了又长,长了又破,直到变成厚厚的老茧。暑假结束了,家里的树皮堆成了一座小山,一个冬天的烧柴不愁了。那时候我特别羡慕放排工人,认为放排工人的生活很浪漫,充满着诗情画意。站在漂流的木排上观赏嫩江两岸美丽的自然风光,是多么幸福快乐的事啊。嫩江上漂流的木排成为我心中挥之不去的一道美丽风景。

 

(二)

长大后,离开了家乡到齐齐哈尔工作。齐齐哈尔是嫩江流域最大的城市。这座城市的建立也和墨尔根一样,和嫩江木排流送有着密切的联系。从事地方历史研究以后,对嫩江流域流送木排的历史和文化,作了专题研究。每次回到嫩江县,或出差到嫩江流域的讷河、莫旗等地,都要有意识地收集嫩江流送木排的历史资料,走访一些在嫩江上放过木排的老人,听他们述说嫩江两岸的故事,寻觅嫩江木排流送的历史

黑龙江省出版的一些少数民族史和地方志,都记载嫩江流放木排始于17世纪墨尔根、齐齐哈尔建城前后,至今已有300多年的历史。康熙年间,清政府在嫩江流域始筑墨尔根城和齐齐哈尔城,在城内建黑龙江将军衙署、驿站、学校、祠庙、官庄、村屯等建筑时,需要大量木材。其中墨尔根城和齐齐哈尔城建立之初的木城以松原木为栅充作内外壁,中间夯土。其中墨尔根城周长454丈,近1500米;齐齐哈尔城比墨尔根城还要大一些,周长650丈,2000多米。据建筑史学家考证,在清代建一座木城,要耗用原木十几万根。

                                              


停靠在齐齐哈尔葫芦头的木排

 

齐齐哈尔市文史学者、市政协原副主席卜林在《达翰尔族人传统的民间交易》一文中介绍,建齐齐哈尔城时,附近的原始林丛基本砍光,负责建城监管的索伦总管玛布岱就从布特哈和墨尔根调运原木。大量落叶松原木通过嫩江木排流送到齐齐哈尔。在葫芦头和浏园一带设有达翰尔放木排人的住宿地,达翰尔人管它叫“毛底棚子”,形成了江岸小部落。齐齐哈尔筑木城后,达翰尔人流送的木排仍然源源不断的进入齐齐哈尔市场,长期兴旺不衰,每年可向齐齐哈尔提供原木2000至3000立方米。到了清代齐齐哈尔木材交易占市场交易的第二位。到了中华民国时期,达翰尔人放排下来的原木在葫芦头和和浏园一带堆积如山,齐齐哈尔福仁和木材厂和机械木器厂的运输车队络绎不绝,达翰尔族山民出售木材量每年都在3000至5000立方米左右,比清代提高了很多。木材流送业刺激了木材加工业的发展。可见,嫩江的木排流送业对当时的城市建设和经济发展起过巨大的不可低估的作用。

帝国主义的殖民侵略,也是木材流送业发展的一个重要因素。俄国人修建中东铁路,中东铁路穿过齐齐哈尔,在齐齐哈尔境内的富拉尔基和昂昂溪建立火车站,同样需要大量木材。“九一八”事变后,日本侵略者占领东北,疯狂地掠夺大兴安岭的森林资源,大量木材通过嫩江木排流送后,辗转到大连口岸装船运往日本。帝国主义对中国东北的侵略和殖民统治,也刺激了嫩江木排流送业的发展。

究竟谁是木排的发明者,史志上没有记载。我想,也许是木排的发明者在某一天,在嫩江的江面上偶然发现一根或几根被山洪爆发冲下来木头正顺流而下,受到启发,于是,嫩江的流送就诞生了。

真正走进嫩江流送的历史,改变了孩提时代对放排人看法,在我的心里放排人的生活不再是充满浪漫,也不再充满诗情画意。我从一些老排工的述说中了解到,放排人都在木排上支锅灶,搭窝棚,排上吃,排上住。所谓的窝棚就是把达斡尔人勒勒车上的桦树棚子移到木排上。放排,既辛苦又危险,不仅要经受风吹雨淋太阳晒和让人难以忍受的蚊虫叮咬,还要闯过许多急流险滩。放排人根本无暇观看两岸的风光。放排人上了排就等于把生命系在了木排上。可是,放排人当时是高收入的群体,还是有很多人去冒险当放排人。早期的放排人大部分是达斡尔人,后来成分就复杂了,有流民,也有流放的犯人,还有闯关东的关里人。电视剧《闯关东》里鲜儿和传武离家外逃时的那段放排传奇故事,就生动地再现了放排人生活的艰辛。嫩江是达斡尔人的母亲河,达斡尔人创造了嫩江两岸的文明和历史。清代封疆大吏黑龙江将军居住过的3座古城瑷珲、墨尔根和齐齐哈尔都是达斡尔人建筑的。嫩江原来呼之为纳文江。现在莫力达瓦旗还有诸多纳文称谓的学校、公园、商场和乡村。历史上嫩江流域的达斡尔族,除清代初年归附皇太极的那拉氏的呼力尔肯率部迁住现在嫩江县、莫旗境内外,其余均是康熙皇帝为保护达斡尔民族不受沙俄奴役,从黑龙江以北的外兴安岭迁嫩江上中游地带居住部落。放排业曾经是达斡尔族生存的主业,超过农业、渔业和狩猎,大体有三分之一从事木排流送业。达斡尔族有这样一条谜语:“身上百重结,扁扁一条尾。头长两蟹夹,身宽不能飞。”谜底就是木排,达斡尔话叫“赛勒”。我还在中央电视台音乐频道,看到达斡尔族艺术家阿尔滕桑表演的乌春《放排》,把放排人的生活用说唱的形式表现出来,很好听,但是不看字幕,一句也听不懂。放排人出卖的是劳动力,是拿命换碗饭吃,还要受到封建买办的剥削。据《嫩江县志》记载,日伪时期的嫩江排木组合会长王乃康,经常对放排人敲诈勒索,如有谁不以钱物打点,轻者挨打,重者以通敌罪名送进监狱。放排人对王乃康恨之入骨,称其“王扒皮”。1945年11月,王乃康参加由日伪警察、伪官吏和土匪组成的光复军,被国民党任命为东北第挺进军副军长。1946年8月被东北民主联军抓获,同年11月21日被嫩江军区讷河军分区军法处处决解放后,放排人变成了放排工人,成立了自己的劳动组织,1950年嫩江林业排木工会成立时,入会工人达800余人,当时嫩江沿岸的放排工人总数在2000人以上。

(三)

木排流送是中国近现代史上一种特殊行业,放排人是嫩江江面上的主人,他们在抗击俄国沙皇和日本侵略者的斗争中也发挥了积极作用,做过历史性的贡献。清军的水师和抗联部队要在嫩江两岸生存,没有放排人的支持是不行的。放排人参与雅克萨战役抗击俄军,帮助清军运送伤员,只有传说,没有历史记载。放排人帮助抗联打鬼子是有据可查的。嫩江流域的齐齐哈尔博物馆陈列文物中有抗联将王明贵、王钧的回忆录或访问文章,有抗联第路军总指挥李兆麟、抗联军组织科科长陈雷等人的历史资料和照片,还有齐齐哈尔最早的党组织龙江特支书记、抗联支队政委于天放亲笔抄录的抗联军歌《露营之歌》。这些文献讲述了东北抗日联军西征建立嫩江两岸游击区的历史故事。1941年6月23日,抗联支队在王明贵带领下奔袭罕达气金矿。恰巧,十几个嫩江放排人到嫩江支流泥鳅河采伐木材,赶到离罕达气不远的阿择气沟。这天凌晨,抗联支队的队伍赶到那里放排人为他们提供了日寇金矿驻军的详细情报。夜幕降临之后,抗联发起进攻,歼敌40 人,缴获各种枪支43支、子弹1.5万发,以及黄金、粮食、布匹、战马等。罕达气之战是抗联西征后一次全胜战例。1941年7月份,抗联支队在瑷珲袭击日军黑河国境守备队,俘敌50余人。战后支队参谋长王钧带领10几个伤员到莫旗古鲁河口养伤,放排人向抗联伤员提供了粮食、食盐等生活用品放排人还把渔网借给抗联打鱼改善生活。新中国成立担任黑龙江省军区副司令员兼参谋长的王钧大校在回忆录《血溅轩辕》写了在古鲁河养病登排求粮这段难忘的往事。1942年8月东北抗联越江去了苏联整训,放排人和打日本鬼子的绿林好汉队伍来往也很密切。这些绿林好汉一直和日本侵略者血战,直至苏联红军打进东北 

嫩江上的木排大约在20世纪80年代开始慢慢消失了,主要原因是公路和铁路运力增加了,特别是大兴安岭实施天然林保护工程以后,砍伐的木材越来越少,延续300多年的嫩江木排流送也就完成了历史使命,但这段难忘的历史应该留在我们的记忆中。

 

作者系齐齐哈尔市建华区政府原四级调研员,黑龙江省作家协会会员,齐齐哈尔市政协文史研究员,齐齐哈尔市社会科学院客座研究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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