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铁华

富拉尔基特钢厂（正式投产后命名为“北满钢厂”）曾被周恩来总理誉为“掌上明珠”，是新中国在工业基础极端薄弱、建设经验近乎空白的条件下，首次通过利用前苏联技术和设备建设的唯一的特殊钢厂，这一工程作为中国冶金工业现代化的基石与里程碑，在新中国建设和发展的史册上留有辉煌的一页。

凡是曾在北钢生活和工作过的同志，都对北钢人自己的报纸《钢讯》报不陌生。这份诞生于1957年3月8日的企业报，是中国冶金行业和黑龙江省最早的企业报之一，它承载着北钢建设和发展的真实记录、发挥着上下沟通的桥梁和纽带作用。而正值32岁金色年华的郑碧云作为首任主编，从1957年北钢正式投产至1966年文革爆发报纸停办，在长达9年的时光中，她在当时北钢党政班子的直接领导下，辛勤耕耘，无私奉献，为《钢讯》报的创立和发展贡献了自己的力量。

2012年8月的一天，笔者到上海市宝山区的宝钢四村，采访了87岁的耄耋老人、原《钢讯》报主编郑碧云。

郑碧云生于1926年，浙江省乐清县人，抗战时期她父亲曾担任当地雁荡山中学校长。郑碧云在这所中学毕业后就参加了工作，前后当了七年的小学教师。1949年5月杭州解放，她参加革命，进入浙江省青年干部学校。在该校培训结业后，被分配到杭州市人民政府当干事。1950年初，组织上为解决其夫妻两地生活的问题，调她到她丈夫仇醒亚所在的本溪煤铁公司。五十年代初，郑碧云参加中国共产党，曾任本钢动力部主任秘书，做过人事财务劳资等工作，还当过本钢干部子弟学校的校长。1955年她随仇醒亚一起调到北满钢厂，分配在劳资处当劳资科长。

1957年，北钢建设蒸蒸日上，捷报频传，全面投产在即。为了更好地宣传北钢建设和生产的大好形势，鼓舞和弘扬职工中蕴藏的社会主义积极性，北钢党委决定办厂报。此项工作由党委副书记陈溪主抓，将郑碧云作为第一人选，同时调入的还有厂党委办公室秘书郑治泰。

党委选郑碧云办报缘于一件事情：当年仇醒亚手下有一位很优秀的福建籍技术员，因没有婚房而想调回福建。为了留住这个人，仇醒亚与郑碧云商讨，决定把按人口分配自己住的两间房让出一间，供这位技术员结婚。事后，郑碧云给党委写了一封建议信。她在信中写道：“如今想走的不是一个人，是一批人。要留住这些知识分子，事关北钢的建设和发展；要留住这些知识分子，必须为他们解决结婚的住房问题。在住房一时不能满足的情况下，我们各级领导带个头，把自己的房子挤一挤，倒出一间解决一家人，倒出两间解决两家。”这个建议，引起了厂党委的重视和推广。此信直接反映了郑碧云的政治觉悟、道德品质和文字功底，一个“偶然”成为郑碧云入选办报的原因。

1957年3月8日，北钢自己的报纸《钢讯》报创刊。报名当时曾向全厂征集，各车间处室提交了不少名字，最后厂党委研究决定，采用“钢讯”作为厂报名称，陈溪副书记亲自题写了报名。报社初期就她和郑治泰两个人，明确郑碧云为负责人。1959年党委正式任命郑碧云为《钢讯》报主编，《钢讯》报每周出一期，四开四版，排版采用五号字，每期四个版面要用稿上万字。后来，随着报社的发展需要，人员逐渐增加，先后有刘秀山、何春泉、吴振兴、崔学仁充实进来。那时，报社坚持群众办报，来自基层的大批通讯员，为报社提供了大量鲜活的稿件，报社年年评选奖励优秀通讯员，这个传统一直得到发扬光大。

郑碧云最初对办报可以说是一窍不通，不知从何下手。报社的同志没有懂新闻的，也没有一个大学生。大家团结一致，为了完成党委交给的任务，只有一个字——“学”，即边学边干，排版到印刷厂向工人学习，编采到地市报社向专业人员学习，平时遇到弄不懂的生僻字词就翻词典。报社还组织大家自学了新闻采编知识，学习吴冷西的新闻理论辅导材料。

北满钢厂是新中国第一座全套设备从前苏联引进的大型特殊钢企业。面对全新的现代化企业，工厂的方针是在学习、消化、吸收的过程中，培养自己的技术人才和管理人才。作为厂报，关键一点是贯彻厂党委提出的“尊重知识，尊重科学，按科学规律办事”的观点，利用这个阵地大兴学习之风，宣传和普及先进的科学技术和管理知识。当时，《钢讯》报大量报道工厂职工与苏联专家技术合作、联手攻关取得的新成就。如工厂的大型初轧机和水压机都是关键设备，最初调试不好，经常停工。中方技术人员和老工人在与苏联专家探讨论证中提出不同观点，用土办法成功地解决了一个个棘手的疑难杂症。在事实面前，苏联专家组长不得不说：“在中国人手里没有完不成的事”。这篇报道发出后，在厂内产生了良好的影响。

当时，厂内来了不少青年职工，如何稳住这些人，发挥他们的积极性创造性，是一项重要工作。《钢讯》报积极宣传，大量报道青年技术人员典型人物。如从上海圣约翰大学毕业的贡正国，从祖国最繁华的城市来到北大荒，饮食上虽然不习惯高粱米、窝窝头、土豆汤，但他作为新中国的有志青年，决心用自己的手，把北钢建设成中国的“乌拉尔”。这一典型人物见报后，以其坚定的革命理想和高尚的生活情操，教育和鼓励一大批青年建设者，更激发起他们为工厂建设奉献青春的决心。

《钢讯》报创刊不久，便赶上了一个大干快上、如火如荼的时代。各级领导很重视利用厂报宣传群众中涌现的先进事迹，厂党委书记赵萍、厂长杨景云、党委副书记兼总编陈溪等领导，经常亲临采编一线指挥。重要社论，由书记亲自写，并共同讨论确定社论标题。

那阵子，郑碧云和郑治泰怀着高度的责任感和事业心，经常深入基层，骑着自行车到各车间采访，并以最快的速度、最新的角度把稿子发表出来。大跃进最高潮时，一有重大捷报就出号外，报社加班加点连轴转是常事，困了累了桌上趴一会，打个盹接着干。

“严师出高徒”。谈到主管书记陈溪，郑碧云至今庆幸刚上路就遇到了好导师。从新四军走出来的陈书记是个传奇人物，大学毕业便投笔从戎，指挥作战有一套，做政治工作很在行。全国解放后，他曾在华东局做宣传工作，懂得办报的责任和风险，因而经常教育郑碧云和报社同志：一张报纸，白纸黑字，面对的是全厂万名职工，不仅在文字上要把好关，在政治上更不能出问题。郑碧云说，那个年代办报真是到了如履薄冰、提心吊胆的地步。 

陈溪同志工作认真，报纸大样每期都亲自看、亲自改。报上出了错别字，他会用红笔勾出来；对哪篇文章不满意，他会标上“重写”；如果存在较大问题，他会当面严厉批评；不过，文章写得好了，他会喜形于色，当众表扬。为了提高办报质量，郑碧云加强了内部考核，层层把关，将报纸的差错降到了最低点。

在陈溪同志的严格要求下，郑碧云的写作水平不断提高，并形成了自己的风格：坚持到现场采访，坚持用一手材料，坚持用文章人物的原话。因此，她写的文章保持原汁原味，富有真情实感。记得当年，郑碧云曾写过一篇社论，文章就同样条件、工作差异很大的两个车间进行对比，提出问题，剖析实质，陈溪审稿后称赞写得好。陈溪后来调到北京，先后任中央工交政治部及人民日报群工部领导，回忆《钢讯》报时还多次表扬郑碧云。

1966年，文革爆发，砸烂北京市委彭真的“独立王国”，开展揭批邓拓、吴晗、廖沫沙的所谓“三家村”反党集团。因连载过邓拓所著《燕山夜话》，《钢讯》报犯了“政治路线错误”，负责此事的郑碧云首当其冲，成为被批判对象，大字报贴在厂部大楼最显眼的位置。不久，已调到北京国家机关工作的陈溪被揪回北钢，郑碧云作为“三反分子陈溪的得力干将”，一场接一场地陪斗。此后，北满钢厂改名为“反修钢厂”“齐齐哈尔钢厂”，“反动喉舌”《钢讯》报被勒令停办，造反派夺权后相继出版了《反修战报》《齐钢战报》，郑碧云则被下放到车间劳改造。

时光荏苒，世事变迁。文革后拨乱反正，在全厂职工的呼声中，《钢讯》报复刊。以后，随着国家与企业的发展，北满特钢公司成为上市公司。在最红火的时期，《钢讯》报更名为《北钢报》，告别铅与火，发展为激光照排和彩色印刷。还创办了《政工通讯》《北钢管理》《明珠文学》等期刊，企业电视台、广播站也办得风生水起。2004年，北满特钢并入东北特钢集团后，《北钢报》被《东北特钢报》所取代，变为对开四版彩印报纸。随着科技发展，纸媒的宣传功能也被更为先进的网络传媒取代，伴随着北满特钢公司被民营性质的建龙集团收购，北钢有了自己的官方网站和公众号，完成历史使命的企业报成为几代人的回忆。

1967年郑碧云随仇醒亚调离北钢，先后在舞钢、宝钢从事党员教育工作，1985年在宝钢宣传处离休。回忆在《钢讯》报的酸甜苦辣，耄耋老人郑碧云无怨无悔。面对当年报社同事合影的老照片，她一个个亲切地唤出名字。为了确认《钢讯》报的创刊时间，她还跟远在河南舞钢的郑治泰通了电话。半个世纪过去，郑碧云对北钢、对《钢讯》报仍然一往情深。

采访过程中，记者看到宝钢离休干部郑碧云夫妇生活水准，与他们的待遇大不相符，甚至远低于宝钢收入最低的普通职工：狭小的老公房、简陋的老家具、朴素的老旧衣着、过气的老款家电、以及冰箱里那几小块冷藏的西瓜，唯有窗前木桌上面整齐叠放着一迭报纸和书籍，以及未加粉饰的墙上那一幅“厚德而广惠”的书轴，让人感受到老两口简朴的物质生活和丰富的精神世界早已融为一体。

2018年1月，郑碧云委托二儿子仇小平，特意赶到宝钢离退休干部党工委，以仇醒亚、郑碧云夫妇二人的名义，向党费专用账户转账缴纳20万元的“特殊党费”，并转交了老人家的亲笔信。信中说，“如今我俩已是年迈九十的老人，该用什么来回报祖国，在实现两个‘一百年’奋斗目标的征程中，能做些什么？我俩决定，拿出20万元缴纳‘特殊党费’，代表我俩的心意，和全国人民一起参加脱贫攻坚战。”信中朴实的文字、真挚的情感，深深地感动了现场的人们。

后来，面对采访的记者，两位老人说，找个合适的时间缴纳“特殊党费”的想法早已有之，现在我们党带领全国人民在打脱贫攻坚战，我们已是鲐背之年，没法冲锋陷阵了，就想以“特殊党费”的形式，为党的事业尽一份力。

两位老人家牢记初心，高风亮节，堪称楷模。

2020年9月4日，郑碧云与世长辞，享年94周岁。

郑碧云对党忠诚，热爱事业，甘于奉献，业绩突出，她的事迹在《钢讯》报工作过的同志都记忆犹新。郑碧云的革命精神将永载北满特钢的史册，成为企业不断发展壮大的精神动力。

原《钢讯》报同仁合影。前排右起：郑碧云、崔学仁、郑治泰，后排右起：佚名、吴振兴、刘秀山、何春泉。摄于1960年。

郑碧云在《钢讯》报社写稿。摄于1961年。作者系原《钢讯》报记者，现退休在沪居住